很喜歡〈阿房宮賦〉,在意象與音律上展現出的雙重藝術感,更喜歡撐起文章的作者的思想。
客觀來說的史實是,項羽這位楚人早就把蓋到一半的阿房宮燒毀了,唐朝杜牧各種描寫宮殿中軟、硬體的規格是完全依靠想像力;占全文八成篇幅的炫目、精緻、奢華的描寫不過是虛寫統治者過度膨脹的私心,好引出真正的重點:愛其人,可至萬世而為君。
經典的作品總是能觸碰到人性最深沉幽微的面向。一句「奈何取之盡錙銖,用之如泥沙?」的天問,過了千年依舊適用,也依舊沒有答案。
上位者不懂歷史是罪過,但一代傳一代,時間久了總是會碰上不讀書、不懂「鑑之」的後人,於是改朝換代重複上演,也把循環史觀刻進文化的脈絡中,直至文言文載體的消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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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房宮賦 杜牧
六王畢,四海一,蜀山兀,阿房出。覆壓三百餘里,隔離天日。驪山北構而西折,直走咸陽。二川溶溶,流入宮牆。五步一樓,十步一閣;廊腰縵迴,簷牙高啄;各抱地勢,鉤心鬥角。盤盤焉,囷囷焉,蜂房水渦,矗不知乎幾千萬落。長橋臥波,未云何龍?複道行空,不霽何虹?高低冥迷,不知西東。歌臺暖響,春光融融;舞殿冷袖,風雨淒淒。一日之內,一宮之間,而氣候不齊。
妃嬪媵嬙,王子皇孫,辭樓下殿,輦來於秦,朝歌夜弦,爲秦宮人。明星熒熒,開妝鏡也;綠雲擾擾,梳曉鬟也;渭流漲膩,棄脂水也;烟斜霧橫,焚椒蘭也。雷霆乍驚,宮車過也;轆轆遠聽,杳不知其所之也。一肌一容,盡態極妍,縵立遠視,而望幸焉。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。
燕、趙之收藏,韓、魏之經營,齊、楚之精英,幾世幾年,剽掠其人,倚疊如山。一旦不能有,輸來其間。鼎鐺玉石,金塊珠礫,棄擲邐迤,秦人視之,亦不甚惜。
嗟乎!一人之心,千萬人之心也。秦愛紛奢,人亦念其家。奈何取之盡錙銖,用之如泥沙?使負棟之柱,多於南畝之農夫;架樑之椽,多於機上之工女;釘頭磷磷,多於在庾之粟粒;瓦縫參差,多於周身之帛縷;直欄橫檻,多於九土之城郭;管絃嘔啞,多於市人之言語。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。獨夫之心,日益驕固。戍卒叫,函谷舉,楚人一炬,可憐焦土。
嗚呼!滅六國者,六國也,非秦也;族秦者,秦也,非天下也。嗟夫!使六國各愛其人,則足以拒秦;秦復愛六國之人,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爲君,誰得而族滅也?秦人不暇自哀,而後人哀之;後人哀之而不鑑之,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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